烟火里的褶皱第77章 理发店的围布
镜海市老城区的“令狐理发铺”门口三棵老梧桐树的叶子被秋阳晒得发脆风一吹就簌簌响像谁在树梢撒了把碎铜铃。
铺子里飘着肥皂水混着旧木头的味道墙角那台民国年间的吊扇转得慢悠悠扇叶上积的灰随着风晃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倒比挂在墙上的老挂钟更能记时。
令狐黻正给陈奶奶剪头发。
老太太坐在吱呀响的藤椅上脑袋随着剪刀的动静微微颤花白的头发落在蓝布围布上像落了层薄雪。
围布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却浆洗得板正——这是他母亲留下的布纹里还嵌着当年烫头发时沾的药水味凑近了闻能辨出是紫罗兰牌的冷烫精二十年前在老城厢最时兴。
“慢点剪别跟你妈似的毛手毛脚。
”陈奶奶眯着眼声音哑得像含着沙。
她患了血管性痴呆大多时候认不出人唯独对这围布熟稔枯瘦的手指总在布角的补丁上摩挲。
那补丁是块靛蓝土布上面绣着半朵梅花线脚松得快散了却是老太太每天的念想。
令狐黻“嗯”了一声剪刀在指间转了个花。
他穿着件洗褪色的白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淡了的狼头纹身——前阵子女儿令狐雪在学校被同学骂“黑社会的女儿”他找老中医拿了药水硬生生把纹身洗得只剩模糊的印子洗的时候疼得牙打颤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当年你妈给我剪头总在围布上绣小梅花。
”陈奶奶突然笑了嘴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揉皱的宣纸“她说我家老头子喜欢梅花剪完头让他认不出我。
其实哪能认不出?我右耳后有颗痣她总忘给我遮。
” 令狐黻的手顿了顿。
他母亲走了快十年当年就是在这把藤椅上咽的气手里还攥着给陈奶奶绣了一半的围布。
他低头扫围布上的碎发看见布角补丁上那半朵歪歪扭扭的梅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那丫头……眼睛亮……”当时他以为说的是陈奶奶现在才觉出不对。
铺子门被推开风裹着股油条味钻进来。
令狐雪背着书包跑进来校服领口沾着点油渍——是校门口张记油条摊的芝麻油条她总爱先咬个洞把油条瓤掏出来吃。
“爸陈奶奶好!”她凑到令狐黻身边偷偷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是橘子味的“今天考试考了双百老师奖的。
” 陈奶奶抬眼瞅着令狐雪眼神亮了亮像蒙尘的铜镜突然照进光:“这小丫头跟当年阿梅一个样。
”阿梅是令狐黻母亲的名字老太太记不得别的却把这名字刻在了心里。
令狐雪没接话小手扒着藤椅边晃:“爸放学路上遇见醉鬼李爷爷了他说要给我送《英雄故事》。
就是上次他说的封面画着八路军的那本。
” 令狐黻眉头皱了皱。
醉鬼李是铺子里的老主顾以前总爱光着膀子在门口喝二锅头胳膊上纹着条过肩龙龙睛是用朱砂点的。
前阵子听剃头的老王说他妹妹当年被人贩子拐走是令狐黻年轻时跟人打架救回来的——这事令狐黻自己都快忘了只记得二十年前火车站那阵仗人贩子手里的弹簧刀擦着他胳膊划过去留下道月牙形的疤。
“别跟他走太近。
”令狐黻捏了捏女儿的脸指腹蹭到她脸颊上的绒毛“他身上酒气重别熏着你。
” “知道啦!”令狐雪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到墙角翻漫画书。
她的漫画书都码在个旧木箱里箱子是令狐黻用理发店淘汰的镜柜改的上面还留着镶嵌镜片的凹槽。
正剪着头发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响像谁把铁簸箕踢翻了。
令狐黻探头一看醉鬼李摔在台阶下手里还攥着本卷了边的《英雄故事》酒瓶子滚在地上黄汤洒了一地呛得人鼻子发酸——是最便宜的“二锅头”三块五一瓶。
“老李!”令狐黻放下剪刀跑出去把醉鬼李扶起来。
老头脸上沾着灰眼角磕破了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却咧着嘴笑:“小令狐给……给雪丫头的。
”他说话时牙床漏风去年冬天冻掉了颗门牙。
令狐黻接过书封面都磨掉了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李建军”三个字——是醉鬼李的大名。
他翻开书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跟令狐雪五岁时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这是……”令狐黻愣了愣指尖捏着照片边缘纸脆得怕一使劲就碎了。
醉鬼李拍了拍他的胳膊酒气喷了他一脸:“我妹……当年你救的那个这是她闺女。
跟雪丫头……有缘。
”说完打了个酒嗝头一歪靠在门框上不动了呼噜声立马响起来像老风箱在拉。
令狐黻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二十年前确实在火车站救过个被拐的小姑娘当时那丫头咬了人贩子一口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放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后来警察来了他看见丫头袖口绣着朵小梅花跟母亲给陈奶奶绣的围布一个样。
他怕惹麻烦悄悄走了再没打听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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